乙文部
1、梅花井记
元·高明(1305—1359)
往年余客台城,南游方山。见其里人咸称“郑氏孝义井”之美,去年来四明,获识郑氏永思,日尝语及斯井,则知君先世所作也。因从君询其详,永思为予言:
吾先世闽中人,因避乱徙台之黄岩泽库(今称泽国)。九世祖又分居邑南之天长街,爱方山之雄秀绵薄,与委羽空明洞天相迩,知其为仙灵之宅也,故没而皆藏焉。先墓旧有庐以奉祠事,宋·丞相谢公深甫(临海人)为题其额曰:“奉思”,高祖次四府君尝祭於墓下。毕事,因叹日:“吾祖父之藏于兹也久矣,而荛牧於斯者,未尝一践乎羡门径皇之间,是虽吾祖父德泽之积,亦足见兹土之人习俗素淳朴也;吾将有以报。是山土厚而啬於泉,汲人病焉,为之井以食之,不亦可乎?”
及度山趾、作大井,既成,泉清而源深,味甘而色莹。又作亭其上,以休汲者,远迩利之。名之日:“孝义井”。故丞相杜清献公为书“孝义”字署於亭。曾大父修职府君加缮茸完美,后罹兵燹废。大父宣议府君始作庐舍,未毕事而没。先君子早孤,茕茕寡力,勉焉营埋,未克遂志而又即世。文宝深惧累叶遗址,遂荒没,乃辟莹域之地而增广之。甍石树室,以绍先志。中更兵革,邱木斩伐垂尽而志不敢辍,卒克复墓庐及井亭。因念祖宗自闽徙居以来,为世十一而葬於斯者九。墓庐作而复毁,毁而复兴,自高祖以至於今,相与保守之久矣。虽幸而不废坠,然犹恐后为细故而弗加之意,吾能保其永永弗替乎?愿《记》其颠末、庶相与保之乎。
余闻永思言而叹曰:“夫郑子之用心,其昔人所谓:“必诚必信”,者欤!夫墓有庐,人之所瞻依也。里有井,人之所仰汲也。治其庐复其井,使人瞻焉汲焉,是岂祖宗之庆,令名善誉皆归於子孙也。况斯井之不替,则德泽之及人也,远天之报其德而钟其庆者,岂有口哉!乃为书其语以遗之,俾刻之石以贻之子。
《民国黄岩新志稿·名胜古迹》
【作者简历】高明,字则诚,瑞安人。元顺帝至正五年(1345)进士,任处州录事推官及福建行省都事。方国珍据浙东三府,招贤纳士,至正19年(1359)邀高入幕,力辞不就,隐居宁波栎社创作戏曲诗文而卒。
著名南戏《琵琶记》(即赵五娘与蔡伯喈悲欢故事)为其所作,流传至今600年,达到家喻户晓。
2、游黄岩记
元·吴海
水南之山最高而大者,方山;山之阴,有峰隆然,逆驰而西,日黄岩,望之持尊。岁大旱,乡人必祷焉。自予往来三十年,凡方山之胜,皆沃览之,惟黄岩仅两至焉。丁未(大德十一年1307)岁杪,避兵来此,思复一登,而淫雨当旬。戊申政纪(武宗至大元年1308),人日始霁,山路坭滑,未能即登,越五日,乃得游焉。
登自前山之麓,山皆荔枝,无余木,巨石萝薜绵络可爱。出荔阴,入松林,憩妙峰小庵,庵直西南古灵水,西龙湖诸山,帏屏列;望清溪一勺,水注尊璺;澄江带如,萦过山右。水南村落,人家可辨。良久,僧汲山泉煮茗,甚佳,出庵徐行,草径委蛇,径旁茆苇,无复林树,又循岗而进,乃抵黄岩之下。
岩高十数丈,袤不啻倍之,壁立陡绝。乡人祠张道者,依岩结构堂室,楼阁,轩槛,周廊复道联属,制度虽狭,而寝食、燕居,临眺之所具焉。屋与岩相庋,景与地相宜。前山低横,有若户限。郡城远出,其北连山、周遭大江回绕,烟云吞吐,飞鸟往来上下。苍绿紫翠间,浓淡之相施,远近之相涵,皆於户限外见之,亦足以赏心而娱目矣!
下山复至庵中,设食,步斜景而归。自前山至岩下,约四里,凡石憩者六,草坐者一,班荆而息者再。同行六人,皆文雅谈谑笑泳。是游各极意而登,降不知疲焉。岂独忘其患难羁旅之为适哉?记之,以冠赋诗之首。
【作者简历】吴海,元代福建闽县著名学者,本篇是他撰
《闻过斋集》中之一篇。
详见《黄岩史志,三辑,42页》
(是篇,似写方山暨丫髻岩等风光,“黄岩”疑为丫髻岩;岁大
早,乡人必祷焉。疑为自龙潭;大江疑即澄江,列作参考。)
3、新井亭记(米筛井)
明·李茂宏
黄岩为县,左峙方山,右控澄江,委羽秀耸於其前,而县治据其胜,山川回合,风气完固,人生其间者,读书尚义,敦本勤力,自昔号易治。间有不治者,非民性然也,治之者不得其道也。山东焦侯①,来令是邑,三载於兹,政通人和,邑事渐闲,侯乃考《县乘》,相厥水土,求恤民隐。县邻大江,潮汐往来,地带斥卤,水味咸涩,饮之者疾或生焉。
宋,异僧净真,尝於县东三里许方山之麓,凿井一所,方不逾丈而深半之,下造铁窗以限砂石。因以“米筛井”名之。又於井傍浚池,深一丈三尺,暗作石沟五百余丈②引井泉至梯云坊里③,分凿二十八井周布市廛,以济居民,民赖以饮,历岁滋久,沟塞井湮,民以告侯,举贞修尚义耆宿之士陈君廷翰④,陈君尹操与僧宗胜分任其事。或募缘,或协力经画劝相,不懈益虔。於是即净真所作石沟之塞者通之,坏者补之,欲复其旧井之数,计其工甚夥,费甚钜,事甚难。别凿大井於东禅桥之东⑤,广丈余,深倍之,引石沟之泉於井,澄莹冰冽,民饮而甘之,汲者憧憧无间昕夕。众皆称便,乐颂不已,又构亭以覆之,此其所以邑据山川之胜,民获山川之利,恒沐治化以安,岂小小哉。
始事於正统十一年八月(1446),讫工於次年九月,以工计者四千余工,以财计者八于余缗。廷翰等凿此井,构此亭,有功於邑民,不可无述以示将来,乃徵予言以《记》之。予惟兹举固为邑民便己,则夫利所当兴,弊所当除,又出於斯井。於亭之外者将次第举行之,姑话始於此也。
予谨《案》“春秋”:法有直书其事,具文见意者敢窃取斯义。辄序梗概,俾后之贤令尹知创造之不易,相继修治,以垂永远云。 《九蜂山志》
【注】
①焦瑾,山东人,景泰元年至四年任知县。(1436—1439)
②参见本书附照及文史《八百年前石涵管出土》
③草行巷,又称梯云坊
④陈廷翰,陈尹操两人居城关司厅巷。
⑨东禅桥东,今桂枝街西口偏南老河基上。
【作者简历】李茂宏,字用受,号存省。(本姓林)明永乐
13年进士(乙末1415)授刑部主事,陛考功员外郎。年60即乞
归。《一统志》称其“志尚谵薄,不慕荣进。”
4、永宁山双塔记
明·王铃
永宁山东障大海镇吾邑,山有紫,阜二峰,高矗云端,士人每霖,以云含二峰为喜候,故二峰咸蒙云名。而堪舆家以兹山得二峰为奇。宋南渡来,塔涌其巅峰,益奇。余尝考论往昔吾乡朝野人文,率以有塔时为盛。塔之坏距今六十余年,六十余年间作者间有而前盛殆邀乎,若难为继矣。士人往往窃咎塔,当事者率谓地道微。因循不果复迄今。巡按监察御史江右张公科主议;谓姑徇诸生之请,庶作之使励也。乃命邑长吏镇江曹子悦司其计①,爱度於众,属司训宿迁潘子台董其役(岁贡,嘉靖41年来任,刚直好义44年隍温县谕)。未越岁工告竣,时维暮商余,从宾朋,振衣千仞,观厥成焉。
计高各凡五丈有差,趾广称之。余乃酹酒峰前,祷於兹山之灵曰:“嗟夫!申周桢也,岳实降之,古称山川,有冥施焉。在昔峰冠塔时,吾乡人文之盛,进而鸣玉扬于廷,则济济乎尊主庇民之硕,退而被褐贲诸野,则彬彬乎停德立言之髦宁,独繁科目荣簪绂已哉。我愿山灵自今孕毓贤哲,必求如书传所称,元恺其人,绳绳兹土,作我明桢,用光前盛。其或杂以不类,间挟末技,猎宠荣,操权力,恣鞍轹者愿山灵为我驱之,除之。毋俾祷杌饕餮於兹土,永作灵羞。”于时同游诸君壮予言之善激也。举杯相挖,乐甚。遂假榻双云庵,其夕神见梦焉,若日:“君言良伟,殆不尽然欤!夫人,天神之,地形之,父生母育之,亲长常视之,师友薰陶之,其归则尤存乎其人焉,君奈何独责诸太始。”予拜稽首,谢不敏。既寤,麋括其语附於石。
右碑高广未测,篆额六字与题同。文29行,行30字,两面俱刻。在方山寺门。
右题:中宪大夫云南大理府知府邑人蔡绍科篆额②。
奉议大夫江西吉安府同知邑人陈炼书丹。
赐进士第,奉政大夫山东提刑按察司佥事,前南京工部营缮
清吏司郎中,奉敕督理长江芦洲在告邑人王铃撰文。
嘉靖44年(1565)乙丑仲秋。
承德郎浙江台州府通判,署邑事盱眙李河图。
黄岩县县丞王殉(吴江监生)
黄岩县典史李天乔(云梦人)
黄岩县教谕黄芳
黄岩县训导潘台,丁诰。
黄岩县生员张存,张凤,叶时亨,赵显敕同立石
《光绪黄岩县志》《九峰山志》
【注】
①文中“命邑长吏镇江曹子悦司其计”。何以末署无曹子悦之原因。当决定建塔计划时曹悦是县令,一年任期内“论罢”,黄岩知县由台州府通判李河图署事,故无曹名。曹子悦,丹徒举人。参考《光绪黄岩县志》
碑嵌方山寺,胡公庙山门壁间,曾见酷爱金石文士拓片。1958年寺前盆地筑无用之水库,庙隐库底,碑散淤泥,荡然不知所在。
②蔡绍科,字宏哲,号龟匪,西门人。明正德丁卯(二年1807)乡荐,授海州知州。隍宝庆同知,兴利厘弊,数决疑狱。转福建盐运司,擢大理知府。首禁轻生之俗,减繇役冗费数千金。负势杀人者按治无贷,有土官欲有所请,夜怀金数百伺於途,杖而遣之,因《榜》於庭日:“公庭三尺法,幕夜四知心。”人传诵焉。居官三十年节用爱民,执法不阿,不悦於贵势,坐罢归酷爱文籍,老不释卷,乐善怜才,终寿九十。从祀大理名宦祠。
著有《九兰俚稿》、《感时赘录》、《宦程纪略》藏於家。
《光绪黄岩县志》
《浙江省志·循吏·介节》
【作者简历】王铃,号九难,柜之孙,宁溪人。明嘉靖丁未(26年公元1547)进士,授宜兴知县,以峭直忤当道,调将乐,丁外艰。补成安,隍南京工部主事,历郎中,升山东按察佥事。引疾归。将乐,成安民感德皆肖像祠之。
著有《洗心园稿》。
5、游避俗亭记
明·柯夏卿(16lO—1681)
秋老气疏,天晶泉冽,柯子呼童携酒策杖,独步东皋。途值邻叟揖余日:“何之”?余曰:“风物斯美,聊以行国,叟能偕我乎?”日:“可”。余乃携手摩肩,相与迤逦枫林,盘桓乎古髓。睨九子峰如初削青蓉,与山椒白练相与映荡,留连久之,入瑞隆院。寺僧饷余苦茗。缓步寺门从石桥稍折而西,沿溪行皆密蓓幽林,林有避俗亭,盖邑侯芷沅张公所葺者,规制虽小,置一几於中,坐堪五六。方入亭则耳有涧溪之声,目有竹松之色,胸中尘坌於焉顿豁。
余遂酒此亭而酣之,邻叟诘余日:“邑宰建亭而名“避俗”者,将避阈阅之俗乎?”余日:“否,牧民者奉玺书以视百里,必访乡土以协民情风俗,其所有事也,乌乎避。”“是欲避簿书之俗乎!?”余日:“否,簿书者兵、刑、钱、谷考成在兹,藉以报天子而泽苍生,乌乎避。”叟日:“然则侯名此也何居?”余
曰:“侯所云避者有六,二者不与焉:
颜色未同,阳螭争趋者其俗为“吠”。
希望恩旨,脂书结纳者其俗为“妖”
借援罔上,抬摇溪壑者其俗为“蠹”。
阳交阴讦,厉物便已者其俗为“魅”。
锱铢未及,诅谤先腾者其俗为“蛊”。
告诚欲施,声色拒人者其俗为“骜”。
凡此皆有害於宰,不可不避者也。以涧溪洗其耳,松竹刮其
目,一触一咏以涤其胸,避之之术亦过半已。”叟日:“微子言
我固不审兹游也。既得俗解而又收泉石之胜,惠我良渥。”於是
洗盏更酌,山花伴醉,夕照已在峰矣,别僧於竹桥而归。
《九峰山志》
【作者简历】见本书“诗部”《游九峰》。
6、九峰游记
清·李何炜
自入黄以来,无竟日晴者,有之,惟此游曰,故得记焉。先
是元复(陈时贞)来语予日:“诸同人将以山蔬饷公於布袋佛子
之前。”元复闻诺而去。己而遁庵先生(柯夏卿)来促以先行,
为谢骑与舆,携手出东门。自东门望九峰大约三里而遥,信步於
群所往来路。在渠边雨后,水流有声,汲者蚁牵不绝,皆自铁筛
井来也。行且过半,所历三桥,木者一之,石者二之,或左或
右,水以去郭远而渐清。见秋稼甚菀,予叹以为未有。遁翁日:
“此非治田者所能获者。”因语之故,重为欷欺。从桥上回首诸
子,云日既燥,来者不继,贪於前去,遂至山麓,余枫数株,体有斧痕,发响悲凉,地上叶落,子与叶起曾所谓:“商音薄林表也”。过此为铁筛井,循山而上,当舍井而至寺前,乃横移数十步,则众汲者环焉。井傍为溪水,无纤尘,上有余地,短草如毡,其大可拟虎邱千人石,邑人於此瀑布,布乃倍洁於水。前有松竹夹道,仰视不可罅缝。盖九峰面西,日未午,又日所不及,故也。自浣人处来此,如自明入阉,手无灯烛,忽有二头陀迎於桥门,拭目得见大毫光,然则兹真震旦国土邪。礼佛后即与遁翁以五指相战,予败,而罪吾指,将罄之二,头陀笑而不言。如是、移时,元复暨诸子皆到,燕歌(项天保字)竟入,届右(潘最)独后。出近诗相示,余愧不能句也。遂探石仓,得连理枝於乱草间,己为樵卒伐一肩去,然不以一肩损其神理。奕庵(李光基)日:“其志完矣,失一肩,何云也。”於是联韵,予先之,遁翁,奕庵次之,元复以下无不能诗者。诗罢就饮,饮不问酒之多寡,强者有禁,予病不能饮,聊为此自善之策,然座上亦有德予言者。少焉,晚鸟投林,夕阳堕影,言告言归,各以衣冠付僮仆,鼓掌相和,声出金石者,元复、燕歌、简夫(汪元灏)与盖竹(柯秋卿)也。过瀑布处相与为“五禽之戏”者子与、九采(王弁)、既方(郭肇昌)及余也。上焉纵横顾盼,下而濯於溪者,遁翁也。鉴水(柯澄),枫山(柯渐)立,严谨曰:“有父兄在。”奕庵,届右,相视不语曰:“以期功废丝竹”。然是行也,振趾(徐麟)年逾七十,不期而会,载酒相从,平物(朱国权)既有成言,而他适不至。故诗中有讥之者。讥之者,望之也。余既楚人,后此何时复来,故序列为详,亦所以为兹游贺也。
《九峰山志》
【作者简历】李何炜,号我庵,沔阳人。壬辰(顺治九年
1652)进士。顺治十一年(甲午1864)任黄岩知县。
19、九峰忆游
现代·杨苍舒
又已数年未能返乡,每及陶潜、李白诗,桃花潭立即浮于脑
际。盖半世纪前,曾多次徘徊于镜心亭,且留一联于心中: “闻
名思李白,觅迹忆陶潜。”陶公《桃花源记》,幼时背得滚瓜烂
熟,故一提有桃花为名之胜迹,即忆陶公,而李白之“李白乘舟
将欲行,忽闻岸上踏歌声;桃花潭水深千尺,不及汪伦送我情”,
句句嵌名(踏歌为歌名),嵌得自然,亦留有清新印象,故家乡
诸多胜迹景点,于我心中,无逾九峰者。
离乡半世纪,无缘一归。亲友来聚,无不提及已生巨变;然
梦中所见,尽是儿时情景。现已如愿挂鞭,遂欲年年回乡小住。
首站黄城陶家里堂兄盛渠家。在黄之日,日日清晨必去九峰,边
活动四肢,边游览胜景实快事也。
黄城果有巨大变化。城内东西几条较小河道均已填没。青年
路、劳动路已是通衢;而诸巷旧貌仍存,唯新楼就旧基而建,殊
有栅权、楞福之感,拥塞、杂乱,无规划之状,随处可见,未知
九峰复如何也。
次日黎明,独自步向东门,眼前顿觉一亮,一条宽阔马路东
展,自行车有如过江之鲫,或携体育用具、或带刀剑,亦多兼挂
塑料空桶者,铃声不断,尽向九峰而去。
回忆当年,出东门,路北似有一旧庙,石板小路左右是成片
桔林,路亦曲折稍胜乡间羊肠,不意近年竟成坦直大道。犹未近
山,路南分出一条车道,忆若通向方山。歧路东南新建一园,榜
曰“康乐园”,大铁门未启。顾名思义,当为健身之所也。又前
行,路面渐高,未特予留意则不觉。
至卧虎山口,北面又分出碎石泥路。余意在主景,故循大路
前行,斯时始闻潺潺之声,路南溪边,有妇女分散于溪边浣衣。
溪南成排简陋房屋,炊烟未起;路北黛色岩壁略显苍老。终岁无
言,俯视沧桑,匆匆过客,大半更新;见今日之勃勃生机,或自
惭变化不多欤!
前眺九峰岙内,蓊蓊郁郁。载水之车,鱼贯擦肩而过。知城
内虽安装自来水,而饮用之水,仍赖米筛井供应。经数十百年,
此井有惠居民多矣!久居沪上,不禁深羡邑人若有佳茶能得品茗
之趣,岂仅茗客之有口福己也。
沉思间,已到入口处。若非看到九峰公园大门左右这副隶书
对联,根本想不起五十年前曾否有此大门;即有这一大门,亦记
不准有“九峰公园”之名否。门卫室无人,亦无须购票。门外两
旁虽停满自行车,亦有不少人骑车直入。步行者要避车而行。园
内似无大变,不若几年后,入园不数步,路边、门卫室南已挖有
一口池塘,中有小洲,添以曲径、小桥,洲上建有小亭,隙地花
草有序而植,绿化之外,复虑及美化、香化,令游人多一憩息佳
境矣。
一入九峰,余急于觅之者为松林、朗公石及瑞隆感应塔。此
三者远不及“方山双塔”及桃花潭与镜心亭。之所以急于觅之
者,以石虽痴顽,却能促人顿悟,有如禅宗;松林者,有纪念意
义曾铭我心也;而塔,近年见到非少,总无如九峰此塔之古朴,
长动我心。
松林仍在,竖石刻字犹存。唯松林均已成材,益感挺拔秀
逸,朗然入目,不觉大慰。因毁林之事,见闻较多,于此林,未
免曾兴杞忧。绕林半圈,再入深处,竟亦有几位老年人,分散在
林间,或打太极拳,或静立作吐纳之功。
朗公石原来所在位置已记不清,问了几位,大多摇头。突见
路边一铁网笼,从中隔开,畏缩着两头着实“落魄”的不大猕
猴,怪可怜的样子和求援的眼光,倒令人感到孙大圣后裔远不及
乃祖之能通灵。同是顽石,一块爆出了令玉皇大帝胆寒,道尊无
奈、佛祖抚绥的猴头;另一块却敷衍出了一部红楼大梦;朗公石
呢,竟也化去?
不少各类衣着的男女雅士正在圆形花坛前的空地上,兴奋地
跳着交谊舞,神情贯注,兴趣盎然。坛后一幢二层小洋楼着实吸
引余之注意力。此楼门窗紧闭,并无若何标志,当非富贵人之别
墅。若是别墅,可以朝聆松涛,暮赏竹韵,不过时不时“猴啼”
透牖,恐难“雅居”矣!即无“猴啼”,每当游人散尽,而又遥
对东边山脚之“少教所”,不知主人又会作何联想耶!“少教所”
建于胜迹景点,这位创意人,确该先去教养几年。好在以后再去
九峰时,已不再见这块招牌,为我乡胜境擦去一点“伤痕”。
重新回首沿路而行,瑞隆感应塔巍然入目。然而已非旧时装
束,体态颇有雍肿之感。修缮者唯知要为古塔加固,而不识旧貌
价值,惜哉。蓦忆有一故事,似宜为古文物之修缮者一说。古代
一位波斯古董商踏破铁鞋,于京郊一普通老农家发现一古铜器于
灶间,大喜过望,愿出天价收购,说明明日将辇巨金来取。再三
叮嘱勿再出示他人。老农认为此器锈迹斑斑,秽物遍体,出于好
意,着实花了一番力气,尽力刮剔擦洗。铜器固已金光闪闪,文
物价值尽失。波斯商人为此昏厥,老农亦悔恨终生。古塔之修
缮,竟步老农后尘,惜哉。此古园林建筑队伍之必须成立也。
不觉间,竟已步入以一亭八联久铭吾心之桃花潭上镜心亭
内。小桥静卧于静止的潭水之上。行人大多匆匆而过,投入早锻
炼队伍者居多,故亭内只我一人。亭柱上原镌八联俱被堙没,兴
趣索然。亭之东南,已建有小楼一座,昔所未见者。此楼即是茶
室,门窗紧闭,未到营业时也。然楼四周之脏乱,与潭中浮簇着
的垃圾,实在引不起好饮者啜茗赏景之兴。
穿过锻炼人群,步至灵台峰下,仰望山腰之烈士陵园余以登
高即喘,未能致敬于墓前。忽地诗兴勃发,口号一绝云:灵台烈
士百余坟,四季荫荫有异氛;行列井然增肃穆,不愧英雄解放
军。
此后复入九峰者多次,古塔换装谅甚不易;而镜心亭八联已
重现,良可喜也,唯下款(书者姓名等)尚未恢复,不悉何故。
桃花潭水曾经清沏,似无明显流动。茶楼四周污渍仍然如故,似
乎董事者不懂优美环境对于游客、尤其茶客之心理作用;抑因生
意清淡,无心梳洗乎!
前述小洋楼,已改设陈叔亮纪念馆,益使九峰于天然秀色之
外陡增文化品位,诚可喜也。文笔双峰得云气之长润,以吾乡文
化氛围之增浓,又可为九峰重添光彩矣!
1999年12月于上海
【作者简历】见“插页简历”
20、九峰拾翠
现代·杨大钧
九峰,你这黄岩的骄子!
我曾经多少次,徜徉在你坎坷的石径上,依恋不舍;曾经多
少次,盘桓在你郁苍的深林里,流连忘返;曾经多少次,蹀躞在
你迂曲的小溪畔,悠然遐想。纵然我几百次,几千次地依偎在你
那幽深的怀抱里,也从不厌倦,从不烦腻。
九蜂,你怎会有如此大的魅力,竟令我痴迷?你的诱惑力究
竟是什么?
带着这个问号,我问遍了九峰的每一块荦确的石;每一株轮
园的松;每一条潺渡的溪。然而,它们总是故作神秘,笑而不
答。
于是我感到有些惘然了。
但是为了解开这个谜,我并不灰心,于是我上下而求索。
啊!我终于悟出答案了:九峰的魅力,不就是一个“绿”吗!
可不是嘛,一踏进九峰的门槛,绿,立刻就从四面八方向我
扑过来。那墨绿、深绿、碧绿、翠绿、浅绿、嫩绿,还有那葱
绿、翡翠绿、苹果绿……绿、绿、绿,无边的绿,一齐向我合拢
来,把我团团地困住。这时任凭你左冲右突,使尽解数,也休想
突破那绿色的重围。游出那绿色的海洋。
最令人喜爱的要算是棕榈。她们撑着一柄柄大大的翠盖,
不,伸展着一只只绿色的大手掌,在晨曦中轻轻地拂动,极富韵
致。那一副雍容态,富贵相,不禁牵动起人们的遐想:绝似当年
杨太真初出浴时,披上了一身翠绿色的袈裟。
那平冈秀峦之上,数不尽的苍松翠柏,高大挺拔,雍容大
度,稳健持重。它们披一身用针形叶或侧扁形叶织成的深绿,绿
得近乎黛青色的礼服,超尘脱俗,高瞻远瞩,昂首指天,俨然是
山林中的伟岸的丈夫。它们一列列,一排排,排成不规则的树
阵,从山脚向上延伸,延伸,一直延伸到冈峦之巅。然后,它们
散发为云,联袂成阴,结成高层次的绿色天幕。
那山坳里,平地上,俯拾即是的青枫、鸟桕之属,劲挺峻
直,浑朴凝重,气宇非凡。它们穿一袭用钱状叶或用掌状叶绣成
的葱绿,绿得近乎碧玉色的战袍,刚毅英俊,威武尊严,凛然而
立,仿佛是山林中的不可侵犯的古代骑士。它们一行行,一队
队,排成或疏或密的树阵,从近前向前远方舒展,舒展,一直舒
展到远处的山麓。然后,它们张臂参天,举袍蔽日,缀成中层次
的绿色屏障。
那大树下,山坡上,绿茸茸,蓊郁郁,遍布低矮植物。它们
是蕨,是葛,是蒿莱,更多的则是不知其名的野草杂卉。它们有
的匍匐,有的伛偻,有的俯仰,有的挺立。它们有的独秀,有的
分枝,有的牵蔓,有的生刺,有的绽着寒伧的小花,有的挂着玛
瑙色的细果。尽管其形不一,其类各异;不论叶圆叶尖,叶长叶
短;都是一色的绿,绿得沁人心脾。它们攒攒挤挤,拉拉扯扯,
各抱地势,各占一隅,向着四面八方蔓延,蔓延,一直蔓延到山
崖,蔓延到山脚。然后,比肩接踵,蓬蓬勃勃,织成低层次的绿
色地毯。
“山路原无雨,空翠湿人衣。”我的衣履已经被绿色浸得湿漉
漉的。我的画夹里,诗囊中的绿,也已经隆隆然,简直要溢出来
了!于是我便健步地来到桃花潭上。心想,这一回我可避开绿了
吧。
放眼望去。哦!谁料想我依旧没有逃脱绿的困扰,依旧没有
摆脱绿的诱惑!你看,那桃花潭中的一泓混漾的潭水,清清的,
碧碧的,绿绿的,宛如美人的眸子,澄澈,透明。而那桃花潭上
的万竿修竹,则亭亭玉立,简直从头绿到了脚跟。它们有节概,
有操守,中空心虚,每一竿就是一位著绿衣的谦谦君子。
九峰之山,无地不绿,无处不绿,无时不绿。一树之绿,郁
结成凝重;一林之绿,冶炼成深邃;一地之绿,铺垫成厚重;一
池之绿,凝聚成深沉;一山之绿,蕴含起吟不完,画不尽的诗情
画意。
“未能抛得杭州去,一半勾留是此湖。”这是香山居士留恋杭
州西湖的名句。我不妨借用一句:未能抛得黄岩去,一半勾留是
此山。
摘于《黄岩日报》1992年8月<龙珠湖>副刊
21、宴游九峰三山园序
现代·魏贻孙(1944年作)
猗欤盛哉,三山之园,南连雁荡,北接天台。道家东观,人文荟萃之区;季女藻萍,神物荐新之所。(道东、季藻)博学鸿
文,光照临川之笔;璧钿充溢,富如金谷之园。(博文、璧充、
江富)传来风物,且惠且清,肇锡嘉名,亦秀亦正。(惠清、秀
正)
时维正月,序属寅生(寅生),南苑春来,东皇司命。雪花
初霁,冰肌丰拟瑾瑜;梅蕊乍开,芳影横斜清浅。(雪瑾、梅芳)乃有文华学士,吴越名姝(文华),拥五凤之翠舆,跨八骏之锦鞍。彩帷裾檐,婵娟影里红尘,条革冲冲,莲萏池头试马。(彩娟,革莲)红杏闹于舂枝,宋尚书之佳吟可喜;兰荪佩如秋菊,屈大夫之芬洁堪称。(杏荪、菊芬、佩秋)高朋满座,会一城之隽秀;飞觞把盏,作半日之流连。
何乃星移物换,事变境迁;胜会不常,盛情难再。呜呼,时运不齐,穷年作赋;浮生若梦,对酒当歌。或读易以贞心,问卦何须归妹;或吟骚于期会,当筵莫笑姿婶(贞妹,期姊),肖坂筑于傅岩,安知荣辱;际风云于宣室,谁识焕章。(肖荣,际焕)和靖无儿,老去桂中放鹤;敦颐有癖,闲来蕉外访荷。(桂鹤,蕉荷)韵琴素宝,蔡伯喈焦尾有传,邦相式昭,孔仲尼高山可景。(韵琴、素宝、邦相、式昭)修政当能小康,传杏坛之圣训;延年更须美意,得莲座之神容。(小杏,美莲)往者已矣,来者可追。月脚共泉光一色。蕙鬟与芬裾齐飞。(月泉、蕙芬)如此而己,何复求诸!
【自注】
1、校园左为九峰禅院,右为吴公祠。
2、上词中( )内系学生之名,共男生9人,女生21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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